DUR

厕所是我的第二工位

【米中】Juggernaut(1)

woc!!!绝对的神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S太太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痛哭出声

solemn deep:

一、新生




Alfred side_1(1783——1784)


阿尔弗雷德·F·琼斯从一片炫目的烈光中睁开眼睛,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于那一秒陷入突如其来的寂静。倏然间他恍惚有种重生般的错觉。


有人把沉甸甸的旗杆塞到他的手里,有人微笑着看着他,有人在那并不高大的演讲台上朗声宣讲着什么。


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旗帜。共和国第一面旗帜,在硝烟中陪了他整整六年。他想起那时一身戎装的将军是如何把这面旗交到他的手里,跟他说,打起精神来,我们的美利坚。


哦不,他一定是记错了——那时候他还不叫那个名字。那时他只是代表着几个联系甚少的殖民地的集合体,带着并不那么顽强的自信走上战场。加之两年以来的一败再败,让一开始决定开始抗争之前未曾散去的阴霾愈发阴重。


他盯着旗子左上角那一圈星星,暗自咬了咬唇。


“看这些星星,那就是十三个渴望独立的灵魂。你看哪,它们紧紧围在一起,平等而又团结。”将军把生茧的手掌厚重地压在他仍旧稚嫩的肩膀上,他感受到那种来自心底的深沉的力量和决心,“蓝色象征着正义,白色是纯洁的标志,而红色,”他看向他天穹之色的双眸,“就是你现在最为需要的,勇气。拿出你的勇敢和力量来!”


就在几个月之后,他取得了那决定性一战的胜利。他不能不相信,那面旗帜带给他的幸运和信心。


“…America!”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前面的词句不甚分明,而最后一个字眼无比清晰地撞击在他的耳膜上。一股热流撞击着他的臂膀,他兴奋地举起手中的旗帜,在众人面前用力摇晃。


欢呼声持续不断,他则在心里一遍一遍小声默念着那个属于他的名字,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在鼓舞的胜利之后他得到了这个名字。那时的他看着寒冬里,将军们读出这些单词时口中白色的呵气,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温暖融化了战场上经年不散的冷雾重重。


而现在,就在昨天,亚瑟·科克兰那个一向骄傲的家伙也终于放下架子,在协定上签下名字,承认了他的独立。


“阿尔弗雷德,虽然此时此刻名义上你是从我这里独立了,但这并不表示,你就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一帆风顺地活下去。你要为你的任性承担后果……别怪我没警告你。”亚瑟不情不愿地签了字,然后一脸怨毒地对阿尔说,那语气仿佛诅咒。


“好啦好啦亲爱的科克兰先生,”阿尔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那个不大自然的称呼,完全不在亚瑟的满脸痛恨,“很感谢您的提醒——虽然以后我会证明给你看这是你的过虑。或者说,是你作为一个海盗的本性。”


“你住口!阿尔弗雷德,我大英帝国……”


后面的内容阿尔就没听到了。还没等气急败坏的亚瑟说完,他的声音已经被离开的阿尔重重地关在了门内。


门外,就是永远的光明。






巨大的商船行驶在浩瀚的大洋之上,这些天来阿尔弗雷德唯一的消遣就是回忆那些时候自己的飞扬跋扈——这个词可能看起来不大恰当,不过跟其后接踵而来的惨状相比,后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他也并不过分。


商路受阻,市场混乱,政局不稳,尤其是债务成堆——气色不那么好的年轻国家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忙忙乱乱的一团人。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上司,那自由散漫成性的孩子。


“要不然,我们自己开船去东方寻求商路吧,怎么样?”有商人扯扯他的胳膊。


“为什么我去?上次你们几艘船不是都行到半路中途而返了么?”阿尔一脸怠惰。


“没法子,该死的地图和指南针都有误差,还有天杀的海盗……不过不管怎样这次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这次可是国会特批的通行证,船只也是由曾经海军最坚固的战船改装的。除了你别人怎么配得上这艘船呢?其实让你去也是官方的意思嘛……”


阿尔毫无兴趣地看着手里那张“通行证”,上面并没有指明呈给谁,倒是写了一串“致审阅或聆听宣读海上通行证的最尊严、伟大、圣明、光荣……的皇帝、国王、共和国首脑……地方首长、议员。”天哪这是谁写的破玩意!


耳边的商人还在絮絮叨叨:“请你想想,想想马可波罗所说的东方,黄金铺地白银筑屋,财富和珍宝,还有美食——那个阴冷的小岛出产的有毒食物早该扔掉了,啊,那里一定还有,”商人邪邪笑着攀上他的肩膀,“还有标致的美人,虽然你还不够成熟,不过我打赌这个一定是你喜欢的,嗯?”


阿尔看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商人上了这艘名为“中国皇后号”的船。经过数月的颠簸风浪,几次差点葬身于漩涡和西风带,数次搞错方向或者遭遇海盗,直至船上的每个人都接近泄气,他们才到达了期盼已久的目的地——广州港。


这、这就是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所说的神奇的东方……?哦天哪,传说之地,此刻就在眼前。阿尔一边从船上慢步下行,一边紧张而兴奋地环视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地方,即使是亚瑟那样的海上霸主,也不曾给他如此的欣喜和惊诧。那是怎样的街道和城市,有多少人民聚集在这里——并肩接踵的人群,不曾见过的建筑和服饰,街头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把他孩子的好奇从毛孔中吸引出来,让他觉得自己被一种深刻的惊异和不可思议的冲撞感包围起来。


哦,这才是大国,雄霸一方的大国。和那个海岛完全不同的壮阔国度。


他深吸了一口气,地图上面中国的位置和形状隐约在脑海中显露,那是一片辽阔到让他不可相信的土地。当年看到地图时他惊叹许久。大概是习惯了欧洲那些挤在一起的小世界,他从未想过拥有那样一片辽阔的国土是什么感觉。


人民,财富,土地……商人诱惑他来此的话语在脑中不断盘旋。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那些被人称为“野心”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在这一天,在和这梦幻般的国度相逢之后,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如果说之前想要独立和强大的心情还只是模糊的企盼,那么他可以肯定地说,是这里,勾勒出了他大国之梦的清晰轮廓。


那一瞬间的壮怀激烈之感,充斥了他年轻的头脑。他甚至忘了继续向船下走去。


“哟,这旗之前未曾见过。又是哪一个番邦来我天朝行商?”


阿尔激动的思绪被不远处传来的语声打断。他停在舷梯的最后一个台阶上,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然后目光定在面前不远处那一身华服的人身上。


这次我真正见到你了,中国。


他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而与此同时,那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目光相对的一刻,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这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之前从未见过东方人的他,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深夜的穹庐,深邃而辽远。他几乎坠落其中。


那人只是立在原地,含着笑打量他。他大约被盯得有些害羞——毕竟是刚刚开始跟外界打交道的新国家,不像中国,早已深谙交游之道——他只是这样揣度着,避开那人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对方整体的打扮。黄皮肤;乌黑的发在脑后编成长辫子,柔软地搭在肩上;衣装的风格从未见过,宽松而充满了繁复华丽的花纹,腰间垂坠着一些奇怪的饰品。


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逐渐清醒过来的阿尔才觉得这时候似乎应该主动一些跟东道主打打招呼套套近乎,以此方便将来的生意。不过……


目光重新回到那张清秀的脸上,他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疑虑——


这人是男是女?


我该称呼对方“先生”还是“夫人”——呀不对这样的大国就算是女性结婚了也不会是“夫人”喔上帝我在乱想什么——还是“小姐”?


总而言之他支吾了一阵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在确定称呼之前。其实他曾经记得亚瑟提到过东方的中国,可是不敢确定亚瑟说的是“he”还是“she”,尤其是在看到这个人以后——呃该死那衣服太宽松了把重要的判断方式挡住了。


 就在完全陷入尴尬的前一秒钟,缓步上前的东方人先开了口:“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A…”听到男性的声音,阿尔的尴尬才有所缓解,可他张张嘴发出刚第一个音节,却又开始踌躇自己应该说“Alfred”还是“America”。


“在下王耀。”对方似乎看出他的局促,先开了口,然后风度翩翩地微微欠身。


“我……我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所代表的,是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很高兴认识你。”阿尔鞠躬道。


“不胜荣幸。”


“你可以叫我琼斯,或者,简称阿尔算了,这样比较亲切。”看对方的态度不错,阿尔也胆子大了起来。


“好。”王耀微笑颔首,“今天还真是巧,正好我来视察通商港口,就碰到新面孔。”说着他作了个“请”的手势,“来者都是客。如不嫌弃,这次我做东,琼斯先生意下如何?”


“那、那个,就听王耀先生安排了……”阿尔并不是很确定对方的意思,不过他做什么跟着去做总该没错,阿尔跟在王耀后头,心里这样想着。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会面,即使是很多很多年之后, 阿尔还是能清晰地回想起来,那时的王耀转过身去那一刹,他翩然静舞的衣袂。




此时饭桌上的阿尔一脸愁容——请相信这和饭菜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让他这个饱受亚瑟家的食品摧残的青年感到了由衷的幸福。那商人没有骗他,在看到宝物和金银之前,美食的诱惑已经不可抵挡。


呃,还有……他仰起脸看看面前落座的王耀。没错,还有美人。


“怎么,琼斯先生迟迟不动,难道是不满意我家的饭菜么?”


“当然不是,这些菜的味道闻起来就那么诱人。不过,王耀先生,”阿尔愁眉苦脸地盯着桌上的筷子,“我不得不冒昧问一下,这两根小棍子是如何用来当餐具的?”


其实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自然不能一一赘述。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阿尔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可想象和理解的世界。这一点从两人从头至尾都让阿尔满脑子浆糊的对话中同样可见一斑——


“哦,刚刚独立的国家?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是的,虽然很早之前就宣布了独立,但是却是去年亚瑟·科克兰才承认了这一点。我跟他整整打了八年的仗。”阿尔骄傲地说。


“那么独立之前你是什么样的呢?”王耀好奇地问,“你是他的属国,或者是什么?”


“属国?啊,这个我不大明白,但当时我还不能称为国。我是他的殖民地。”


“那么什么叫做殖民地?”


阿尔抓了抓头:“殖民地就是……比如……”


总之阿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似乎让王耀听懂了什么叫做殖民地,以及他当时不得不奋起反抗的悲惨处境。


不过王耀的神情里看不出丝毫赞赏,却也没什么别的情感流露,只是淡淡地给自己斟了酒,抬眼道:“不管怎么说,造反不是最上之选。”


他用了造反这个词,不过阿尔并不在乎。


“其实当时枪声已经打响,大陆会议还是在尽力寻求妥协的方法。只是科克兰他执意不肯。”


王耀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义愤填膺的少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这也是天命?和王朝更迭也相差无几。”


阿尔懵懂地看着面前忽然感慨起来的人,附和似地叹息。


“那么既然独立了,你现在的君主是……”


“我没有君主。而且他们说,将来也不会有。”


其实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延续亚瑟家的君主制度,然而阿尔本身并不喜欢这样。他曾经去拜访过英国的宫廷——那一次他就够了,繁冗的礼仪、陈旧的模式、还有古板而没有人情味的一切一切,哦不,他当时就告诉自己,如果有独立的一天,皇帝什么的,死都不要有。


可是他这句自豪的言语依旧没有引起面前的东方人的共鸣,相反,他清楚地看到王耀皱起眉头。


“身为国家却无君王么?那么你之为国的威严和倚仗何在?”


阿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君主的必要性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不过看起来似乎这是世界目前的形势?他抓了抓头。


“呃,国家的话,有一个统一的上司,然后有人管理政务,这样也就够了吧。”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君主之类……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国家的必须。我记得我读过弗朗西斯家的书籍,呐,那些政治理论家说,一个民选的、共和的政府是公平和正义的,它能够比君主立宪制更好地代表人民的利益,保障民权的不被剥夺。”


“请稍等,琼斯先生。”王耀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眼神里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轻蔑,“你说这些,在下全然不知。然而君主之权力乃上天所赐,你所谓民权之类,呵呵……”他不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摇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放弃了理解它的任何尝试。


虽然是很久很久知道阿尔才意识到当时王耀家的君主专制已经达到了一种怎样让他不可理解的地步,当时他还是及时地回想起来亚瑟关于东方政治的描述。


他觉得有点头大,不过年轻人的冲动让他无法及时阻止这个话题的进行,而是梗着脖子说出了已经刻到他骨头里的那些言语——他所认为的,生命中永恒的信条。


“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这是我和我们全体人民的坚持。当初独立时,我们也是抱定这样的信仰而战。上帝赐予我们的是人人平等的权利,而不是某一个人仅仅凭借其与生俱来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涨得通红。


王耀轻轻捏弄着手里的一块白玉,表情已经出现了克制的痕迹。


“对不起,”阿尔无奈地说道,“我或许本不该说这些。但我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罢了。如果王耀先生不赞同,我们完全可以停止这样的话题。”


“没关系的。你这样的话我也曾从别人处听过,似乎就是那个叫弗朗西斯·波诺伏瓦的人,我曾经和他有过几次会面。”


“是这样么……”阿尔尴尬地笑笑,“那么,关于通商。我在想,如果这次合作愉快,我们会派更多商船来。除了这里以外,其他口岸的……”


“抱歉打断一下。本国除了广州十三行所管辖的四个口岸,暂无其他通商口岸开放。”


阿尔再一次不知所措,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


“本朝地大物博,生活用度完全可以自足,不需要和别国通商。如果开放过多口岸,只会纵容那些投机取巧之奸商,败坏纲纪。”


“这样……”阿尔吞咽着口中的食物,努力地组织着思路和语言,“这也就意味着,王耀先生其实并不重视通商事宜?”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天子出于恩威,”说着王耀双手高举比了个作揖的手势,“还是派了专门的官员来管理与国外通商事务。前朝皇帝曾规定,片板不许下海。到了此代,条件才有了些许放宽。”


“那我可以冒昧知道一下理由吗?”少年的好奇心促使阿尔追问下去,虽然他预料到可能王耀的答案并不一定能让他理解。


“本国以农为本,商不过末业,投机取巧获取暴利,若人人都以此为生舍本逐末,长此以往,民生不保啊。”


没错,之前的预感是对的。阿尔扶额:“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世界……”说到这里他忽然语塞。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或者说,是不是有必要说下去。那股与生俱来的,想要让全世界认可的野心在敦促他继续说下去,可是看着面前的人不肯为任何事物所动的样子,他忽然察觉到了之前未曾感知的什么东西。


对方的骄傲,对方的固执,对方的彬彬有礼,其实都暗含着什么和表面上不同的东西。说不定,这是他该去了解乃至挑战的。


他忽然扯起嘴角微笑起来,好像看到了猎物的野兽那样的笑。从反叛中而生的孩子,总是有一种欲望,要挑战一切他认为必将要打破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做得到。


阿尔低下头,喝了一口汤,然后笑道:“好吧,我想我们还是不谈这样的问题比较好。毕竟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而且,还有很多更实际的问题需要协商,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耀只是笑而不语。很难说他的表情是胜利的欣喜或者别的什么。不过阿尔认为,对于王耀来说,这种口舌之能的得利根本不值得在乎。


不,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好像被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束缚,固执而顽强地坚持着一些东西。


好熟悉的感觉……阿尔紧紧盯着面前的王耀,这举动甚至表现得有些失礼。


不过王耀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只是端着沉静如水的笑容,好像风化了千年在脸上的表情,也静静地凝视着阿尔。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后来阿尔离开王耀的宅邸时显得有些悻悻然。不过他的心里还是踌躇满志的。后来关于商贸的对话虽然让人生地不熟的阿尔着实头疼了那么一阵子,但毕竟,未来巨大的利益永远都让人垂涎欲滴。


如果能在这个古老帝国的手里捞到足够的好处,那么为了和他打交道付出再多的辛苦也值得。


看着面前忙碌的商人和运来运往的货物,阿尔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琼斯船长,茶叶很快就可以装载完毕。要不要过去检查一下?”


“啊,好的。”阿尔跟着水手一路走到货舱,一箱箱的茶叶整整齐齐码在那里,外面还有人不断地把它们搬进来。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吵闹。


“你这个笨蛋,居然会把箱子掉进海里!”有人在高声喝骂。阿尔走上甲板,看到一个浑身水淋淋的力工站在岸边瑟缩着接受工头的训斥。那箱掉入海中的茶叶静静地飘在海面上。这场景让他很自然地想起波士顿倾茶那日,海面上无数个漂浮的箱子和愤怒的人群。


就是那次事件直接导致了亚瑟的愤怒,也是冲突不断升级的开始。


这么说起来,他的独立也和这神秘的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想到这里阿尔忽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不久之前在王耀这里见识过古老的茶艺,他很难描述其中的趣味,更不能把那袅娜的茶香和独立战争的波涛汹涌联系到一起。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


“喂,那不是阿尔弗雷德这个笨蛋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尔抬头,正对上一双他不想看到的绿眼睛。


“科克兰先生,你居然到这里来了。”阿尔讽刺般地撇撇嘴,勉强给了那冤家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居然会来。怎么,喝不起我的茶叶于是直接来找原产地?早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跟我翻脸,我大英帝国完全可以给你些特殊的恩惠嘛。”亚瑟一脸的尖刻,“还是说,你家的经济快要撑不住了,才冒险来这里经商?哦小心回去的路,西风很可能把你和你的救命货物都吹到海里去,你这愣头青。”


阿尔烦躁地跳下船,直接站在亚瑟面前——此时的他身高还不及亚瑟,想要直视他的眼睛只有微微抬头。


“别总是拿我开心,这没意思科克兰先生。这几个月,我可是看到了你的精明商贸手段是怎么在这里失误连连的。这些年来的你承受的贸易逆差我也了解一二,我真开心王耀先生能给你这个下马威。”


“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话别这么不留情面吗?”亚瑟不屑地笑道,“而且在你掌握了足够的资料之前,最好别妄自下这样的结论。贸易逆差那种东西很快就要成为过去完成时了,你这小笨蛋还是太嫩,我保证,今后你和王耀的贸易中你会吃亏的。”


阿尔大笑起来:“看来你一如既往的嘴硬还是完全没有变化……”


“不你错了,我是认真的。东印度公司并不是个摆设而已,你别忘了,印度正在出产多么有价值的东西。”


亚瑟认真和得意的表情让阿尔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尽管他还是满肚子疑惑。


“怎么,想知道怎么做吗?这很简单,只要你肯稍微放松一下你的态度。”亚瑟得意道。


“好吧,尊敬的科克兰先生,我真的很好奇,希望能从您那里学得经营之道。”阿尔勉强遮掩住自己的不快,低头问道。


“啊哈,这就对了孩子。告诉你,其实很简单。你可曾见过印度土地上的罂粟花?多美丽的花朵。我说它美丽可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形状和颜色,最重要的是,”亚瑟压低了声音,“它的果实,都是一颗颗金子。”


阿尔打了个寒战:“你是说……鸦片贸易?”


亚瑟的点头很是绅士。这让阿尔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意。


“这样是不是有点……好吧,且不说这个——用这种东西交税也是你家的传统了。只是我好奇一件事,中国的海关是怎么让你通过的?”


“这很简单啊,除了从印度直接过去的散商和趸船中转以外,最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投资。哦没错,对中国管理海关的官员投资,那些见钱眼开的家伙只要收到好处,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他们把鸦片贸易变成实际合法的。”


“行贿吗?这样是不是,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和这种落后的野蛮人说什么绅士风度,孩子你真是没见过世面。”亚瑟狂傲地笑道,“你不了解他,你已经被这个国家的表象蒙蔽了,可怜的家伙。其实他很落后,野蛮,僵化,他有很多可悲的缺点,却还那么自以为是地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哼哼,笑话,这个时代早不是属于他了。”


阿尔皱着眉头听亚瑟骄傲的宣言,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


“算了,科克兰先生,我跟他不熟,而且我也没有兴趣多了解谁更有力量掌握未来——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他耸了耸肩,“我单纯表达一下我的看法,我认为你走私鸦片不是一个好办法……”


“哎呀,这么说我可真难过。本打算也拉你一起来做这个买卖的。”亚瑟惋惜地咂嘴。


“得了,你会好心到把商机让给我?哦我差点忘了其实你是为了我多赚钱赶紧还清债务?别担心,科克兰先生,就算现在我的日子很紧,债务很重,我也不会亏欠你的。请你相信我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的信誉。”


说罢阿尔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但他不是没有听到亚瑟在背后的低声咒骂:“啧,独立的国家?你以为你真的独立了吗,笑话,没有谁真的承认了你是个国家,小混蛋。”


不被人承认的滋味。阿尔咬了咬嘴唇。欧洲那些冰冷的大门,无形的贸易壁垒,欧洲诸国的冷漠目光和他在那片并不辽阔的大陆上面的张皇失措。哦够了够了!他略略停了停脚步,很想回过头去痛痛快快地大骂亚瑟一顿。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说过这样的话。


总有一天我不仅是以一个“国家”的身份存在,而且,是一个人人敬仰的大国。


他看了一眼面前辽远的天空,血色的夕阳正翻滚沉落。




王耀之章·一(1949——1950)


王耀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睁开双眼,那一刻猛然闯进意识的是窗外的人声鼎沸,他听到雷鸣般的欢呼和沸腾的乐曲。那一刻仿佛灵魂都被抽空,全部的记忆都纷纷沉落入前世般的遥远思绪里。


他有些踉跄地走出屋子,有人示意他前进的方向,似又懵懂地,他穿过一些确在眼前而又不甚分明的楼阁,登上抑或熟悉的城楼。


大家都在看着他微笑颔首,他忽然觉得血气涌上前额。


又是一潮呼声鼎沸。定睛看下去,人山人海已不足以形容面前之景。他并非未曾面对过如此浩瀚的的人海,但是从未有一次,能让他这样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极致的热情。


好像从几百年几千年的沉睡中醒来,然后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燃成熊熊烈焰。


他的耳畔响起庄严的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


那一刻出奇的安静里,他忽然热泪盈眶。


如果说之前的百年之中全部的历史都只有鲜血才能诠释,那么近日如癫狂般的喜悦只好用泪水表示。那是人类身上最炽热的两种液体。无关痛苦,无关怯懦。


“恭喜你,王耀。”上司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抬起头看向那人的眼睛。


王耀抿紧嘴唇,鼎沸的呼喊不断地撞击耳膜。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力的大手依然在伤痕累累的肩膀上轻轻摩挲。他转回头来,看着那有着火焰颜色的旗帜。


一切都不真实得如同一场梦。他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却也从未感到如此惶然。


身边的上司开始冲人群挥手,其他的干部们也都站起身来,向场下沸腾的群众微笑示意。


王耀却只是定定地站着,头脑中闪过的都是那些痛苦和屈辱的记忆。尽管这之前上司已经反复信心满满地告诉自己,将来他会成为强大的国家,他依旧倔强地不肯回忆起当年天朝上国的时光——是的,如今的他已经不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甚至,他在怨恨,那是后来苦难的伏笔。


除了灾难和血泪,还有什么更能突显如今的骄傲荣光?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他换了多少个名字,从前接受“万岁”的祝福的,只有他的帝王们。他每次都只能在一个静默的角落里黯然微笑,想着王朝兴替中的炎凉。


如今,也有人唤着他当下的名字,呼喊万岁么?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终于到了一个新的时代。朝代更迭战争频仍的日不堪回首。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愿此间安宁,可得千秋万代。






“王耀,我们来客人了。”还未等开国大典的喜悦和震撼从王耀心头散去,上司就讲一行人领到他的面前。


“祝贺你哟,亲爱的王耀。”面前高大的斯拉夫人笑着伸出手来。


王耀有些吃惊,自己刚刚发出去的电文,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回应,而且是这种最为直接了当的方式。他握住面前宽厚的手掌,它有着冰的温度——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身体上抚过时候一样的冰冷。


王耀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布拉金斯基同志……”


“喔,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别见外,叫我伊万就好。”对面的人依然微笑。


“好的,伊万同志……呃,很感谢你对我的承认。希望今后可以友好相处。”王耀的嘴唇机械地动着,吐出这些没有温度的字眼。


“我相信一定会的。”


短暂的沉默。


“我还刚刚开始一个新的时期,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的指导和帮助,希望你不吝赐教。”王耀谨慎地组织着言语,一边避开伊万紧盯着自己的目光。


“如果可以做到我一定尽力,都是红色阵营的战友嘛。”伊万一只手捻着围巾的边缘,缓缓说道。


又是片刻的安静。


“当年你跟我说过的,红色的世界,真的很美好。”王耀察觉了气氛的尴尬,觉得应该说些可以让人亢奋起来的话题,“经历了这么多,西方那些帝国主义,我无法再信任他们。”


“他们迟早要被我们的力量推翻!”伊万不出所料地激动起来,把拳头攥紧在胸前。


“没错!那帮家伙都不安好心,妄图把全世界纳入他们的掌控之下。这是我们不可容忍的,你说是吧?”王耀把身体挺得笔直,一字一顿地说道。


“呵呵,我当然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只是……”伊万的紫色眼珠轻轻转动,“只是我很好奇,王耀同志,你的决心有多大。”


……这是,不信任吗?王耀的嘴角耸动了一下,他无法控制自己变坏的脸色,但是隐藏了很久的不安,他还是继续巧妙地掩盖了下去。


“我的决心你会在将来的合作中看到的,布拉金斯基同志。”


“哦?看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相信我们会建立起更好的关系的。当然,这要靠我们共同的努力。”


“这一点也是我最认可的。”王耀用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他的眼神并未因为身体的虚弱而黯淡,反而愈发坚定起来。“既然我们都承认,那么就不需要再提醒彼此这一点了。”


伊万朗声大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王耀同志,果然无论何时,东方人都是最懂得应对之策的。”


“哦,这么说来,你不认为你是东方人咯?”王耀笑道,“虽然你长着西方人的脸和身段,不过你完全不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呢……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不会像你这么说,比如……”


伊万不耐烦地打断王耀的话:“或许吧,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他们,至少你们曾经有过更好的交流,我说最近。”


不管伊万的话里是不是带刺,王耀都察觉出了对方的不快。他忽然开始庆幸他没说出比如后面的那个名字。


他其实也根本不想说。


忘了他吧。忘了那些事。既然已经开始新的生命,又何必被过去牵绊至此?




坐在回访的飞机上面他心怀忐忑。上司的命令是建立同盟,让自己置于伊万的保护之下。可是他有点担忧,那双深藏不信任的眼睛,冰冷的紫色在面前晃来晃去,刺痛了他的心。


伊万接见他的时候,礼节很是隆重,对他的安排也是无微不至。他在莫斯科的街头和伊万散步,听着那人给他说未来的红色构想——哦看哪,虽然战火刚刚熄灭,可是一切百废待兴的城市总是让人如此振奋。那些劳动的歌谣和号子,在他听来都是美妙的乐曲。


这是怎样的坚韧和顽强,这是怎样的力量?王耀觉得,如果能得到他的一纸约定,未来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伊万,我家上司说想要和你商讨同盟的事情……”


“我们决定帮助你家搞建设,呐,这些物资先算是借给你的,不用着急还。”伊万没有理会王耀的提议,指着满载货物的火车兴高采烈地对他说。


“唔……是这样……”


“好啦,别的事情可以放在以后谈,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搞好建设。”


王耀沉默了,每次提到建立同盟的事情,伊万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不谈。这次也是一样。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王耀思索了片刻,鼓足勇气道,“关于蒙古……”


“嘿,你不是说不主动提这个问题吗?怎么,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伊万没有回头,王耀只能看到他的围巾被火车开动带起的风吹得上下翻飞,却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总拖着不是上策,问题还是要拿到台面上谈才是最终的办法……你说是吧,亲爱的伊万同志?”


伊万大概被他难得的亲密称呼打动了,回过头来看着他,紫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关于蒙古的事情断断续续谈了好久,眼见着飘雪的新年离开了这片土地,时光匆忙。可是最后的结果,他还是不得不接受上一个上司的妥协,继续这忍辱负重的割舍。


蒙古问题定下来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上割下来一样难受。


“怎么了王耀同志,身体不舒服?”送王耀回到卧室里,伊万担忧地看着王耀苍白的脸色。


“啊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今天好冷啊。”


“没法子,我家就是这样,温暖的地方太少了。”伊万笑笑,“我已经习惯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加强供暖。”


“那就麻烦你了。”王耀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忽然觉得,除去在谈判桌上面对利益的不肯动摇之外,这个人还是有他的温和以及可靠——毕竟争夺利益是一个国家的本能。


不管怎样,王耀无时无刻不在说服自己,忘了和他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于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


“请等一下,伊万同志。”王耀拉住想要离开的伊万,“关于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建立同盟的事情,可以私下里谈谈吗?”


伊万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然后又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哎呀,今天这么晚了你也很累,既然是公事要不明天再谈好了。”说罢他转身要走。


“不。”王耀忽然扑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伊万。他的心在狂跳,可是他相信自己有多么清醒,这是必须完成的事情。眼看一月就要结束,可是上司委派的任务毫无进展。


最重要的是,他比上司还要清楚盟约的重要性。为了这个他已经彻底割弃了蒙古,他不想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王耀同志?”


“伊万,拜托你,”王耀紧紧抱住伊万,“我已经坦诚地跟你谈了蒙古的问题,希望你也能坦诚地面对我的提议。”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多需要你。”


“需要……你果然很坦诚呢。”伊万笑道,轻轻拨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我也需要你来壮大红色阵营的力量,可是我,能信得过你吗?”


“你终于肯诚恳直接地面对我了么?”王耀的笑容——或许是错觉吧,伊万想——居然有些魅惑的味道在里面。


“你觉得我除了依靠你,还能依靠谁?信任谁?”王耀激动地喊道,“除了你,这世界上,此时此刻,还有谁拥有值得我倾慕的信仰?”


“倾慕,你在用这个词。”伊万大笑,他的双手紧紧钳住王耀的肩膀,好强的力量,王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是的倾慕,还有敬仰,这样说很清楚了吧?”王耀努力让自己镇定,尽管心跳不可控制,“虽然我和你相比很弱小,但是我知道你也需要我,你一定需要我。至少,你不会希望我成为加在别人盘中的砝码。”


“哦是的是的……”伊万含混地点着头,然后他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一道暧昧的尖刻,“信任的问题或许可以慢慢谈。我今天最想知道的,你对我,除了你说那些的之外,还有没有点别的什么。嗯?哪怕一点点都行……?”


这似乎就是王耀预料到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结果。是的,他在心里最后一次确认,是的他想要这样的结果。他喜欢他,封存一切纷繁的过往只全心地投入在他的身上,这是他此时最大的愿望。


反正过去的已经过去。


王耀笑眯眯地看着伊万,两只手攀上他的脊背:“你想要什么就说吧……”


再没有多余的话语,亲吻落下来的时候,王耀感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炽热。


这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是之前的经历都是不堪的苦难,至少今天,他们是真正地坦诚相待,就算依旧不那么平等。


不过这足够了。王耀慢慢地在伊万的身下躺下来,微笑地看着他坚实的胸膛。他爱他不是么?他要为这个人付出,以此换取他对自己更大的付出。


所以忘了那些不快的经历不好么?王耀在情迷意乱之中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别去回忆那些强迫和挣扎,别把现在的爱抚和温存与那时候的凌辱联系在一起,别怨恨他没有实现的诺言……


别去想除了伊万的任何人。


请你,相信我……


这是他沉入快感过后的黑暗里之前,最后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后来同盟条约签订的时候,王耀留意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情人节,伊万告诉他,在这一天里圣瓦伦丁会在那天给有心在一起的人祝福。


他是个东正教徒,他差点忘了。他这些天只想着他的红色革命,他的目光都落在书架里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上面,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十字架。


他那时不大了解宗教,对于洋教教派基本一无所知。很长时间以来他看到那些交叉的十字,都误以为它和其他一些人的信仰完全相同。


正如同他后来误以为,他们的信仰的道路通往同一个方向。


情人节的盟约让他获得第一个盟友,红色的伊万。那人揽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看哟,小耀,红色阵营的大家都开始纷纷承认你新的上司了,就连西方那些家伙,亚瑟和弗朗西斯什么的,也都……”


“伊万,他们的承认不重要。我只要有我们红色阵营就够了。”


“可是你不觉得,他们的承认,会让某人气得跳脚么?”伊万挑眉。


王耀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怎么?”伊万的笑容似乎藏着什么意味,可是王耀并没有在意。


“我在想我的妹妹,小湾。”王耀叹了口气,“我要把她带回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伊万,伸手拿起签好字的文件,理齐,“算了,说这些干嘛?我还是赶紧回去收拾房子要紧。”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吗?你上司的主意真棒。”伊万永远挂着一副无邪的笑容,刚才那股意味深长忽然被他孩子般的神情所消弭,“台湾能回来是最好的,她回来了,有些人就失去了一个挡箭牌。”


“伊万啊,你到底想说什么?”王耀收好最后一叠文件,慢条斯理地问道。即使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信心,但那种不被信任的惆怅还是萦绕于心。


他的手指扣在资料夹的封口处,里面是未来三十年扯不断的羁绊。然而,即使费尽千辛万苦换来这条约,也还不足以构成信任关系的全部。


伊万却只是笑而不语,起身带领王耀走出会议室。






后来当他擦拭着旧式步枪回想起出战之前和伊万的谈话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那人的出尔反尔。


“帮助小朝么?这没问题,物资军火,还有军队,我都会支援你的。”伊万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我先谢谢你了。”


“唔,别急着谢我,毕竟,”伊万俯下身子,他的嘴唇几乎贴在王耀耳朵上,“记得我们的约定,这次的主力是你哟。”


“我会尽力的。”他的回答格外平静,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腥风血雨的战场。


于是在他接到伊万的电话,被告知伊万因为没有准备好战斗,故而出兵延迟的时候,语气依然如此平静。


“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多勉强。”


“嘿嘿,真的很抱歉哪,不过放心,物资我会尽快送到的。战场上就辛苦你了。”


王耀挂了电话,把自己扔进椅子里。目光所及之处是破旧的天花板和墙壁,老式木桌,窄小空旷的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风吹着半扇窗户偶尔吱嘎作响。


身上的伤口伴随着心里的不快隐隐作痛,他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困顿于饥饿和生活的窘迫之中,还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带着流血的伤口从战争的灰烬里面艰难地爬起。


然而他即将带领他们走入新的战争。


而且他要面对的,是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以他一个经历了百年伤痛,刚刚开始休养生息的疲弱之身。


我要再次面对那个人……


王耀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脸,他不想回忆想要拼命忘记的那张脸,却还是硬生生地浮现,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得意和张狂,他的失落和恐惧,他清澈的瞳孔和笑容……


够了!


王耀腾地站起身,大踏步向指挥所走去。


既然下决心一战,恐惧就是最大的障碍——不,他的字典里怎么会有恐惧二字?新中国不曾怕过谁,哪怕是最强大的帝国主义头号分子。上司不是说过么,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临出发前,上司拉着他的手嘱咐他,语气异常诚恳:“你一定要记住,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苏联完全信任我们,帮助我们。这场战争就是最大的契机。”上司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保住朝鲜就是保证我们未来不会直接面对敌人的威胁,同时也能争取苏联的信任,如果胜利,这次战争一箭双雕。所以就算付出再多,我们也一定要走上战场!”


“是!”王耀端正地敬了个军礼,像个军人一样小跑离开上司的办公室。


让苏联……完全信任我们……


伊万吗?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高大的斯拉夫人,想起自己滞留莫斯科那几个月来,为了签订条约和伊万进行的种种周旋和最后的妥协,想起那些销魂的夜晚。


他相信这世界上,此时只有伊万是他的依靠。他也愿意再相信一次,爱。




他见到小朝是在一个临近边境线的山洞里,对方灰头土脸地扑到他的怀里。他的抚慰让那孩子终于没忍住眼睛里的泪水。


他哭着对王耀说,自己的有生战斗力所剩无几。


“我还不想死——任勇洙那家伙,我一定要打败他!请你帮助我,大哥!”


“你不会死的,我既然来了,就要保护你到底。”


“其实勇洙那个笨蛋根本不算什么,我差一点就要把他打败了,只可恨……”小朝说到这里就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眼睛里有着愤怒的火焰。


王耀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只是被利用的棋子,我们都是被蒙蔽才要分开……可是为了人民,为了我们的坚持,我还要战斗下去……大哥,你知道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王耀把小朝揽进怀里:“只要你相信你坚持的是对的,这就够了。”


没错,他们都是棋子。然而只要那操纵棋局之人同样身不由己,就有胜利的把握。


毕竟他的身后还有强大的靠山,只有那个人才是真正冷眼注视这场争斗的事外者。他们会胜利,他这样相信着。


“报告,我军于十公里外发现敌军!”忽然,有通讯兵闯进来汇报道。


“哦?看清了是哪国军队?”


“似乎是韩军,也有一部分联合国军,正在向我们这方向前进。”


“对他们进行阻击,争取出其不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完指令,王耀转回头,冷冷低吟:“哼,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估计边境线都要往北重新界定了吧。”


“大哥,你现在这边有多少兵力?”


“目前一直有后续部队在往这边的战场调动,具体数目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一点请你不要担心。至于装备问题,伊万那边会给我们支援,以及将来,”王耀冷冷道,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按照我的经验,以后敌人会给我们送先进装备过来的。”


此一役,联合国军由于没有任何关于王耀参战的消息,被突如其来的军队打得措手不及,一直退到清川江以南,损失惨重。


坐在临时指挥部的椅子上,王耀听着不甚清晰的广播电台,从那些有着嘶嘶啦啦杂音的报道中,推想着敌人愤怒的表情。


可是他完全笑不出来,却并不是担忧或害怕未来形势的发展。 


小朝就站在王耀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心事重重的大哥。


“小朝啊,你还真是不幸……好不容易打败了本田菊,就要和自己的亲兄弟兵戈相见。”王耀自嘲地笑笑,“至于我,呵……”


“你是想说,联合国军那些人,在抗战的时候都是帮助你的对吗?”


听了这句话,王耀咬咬牙,转身起身拿起桌上的电报:“他们帮我也不过是为了最终获得自己的利益,不管谁都一样,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立场,只能在那样的关头勉强维持一个战线。没有了敌人也就没有了朋友。”他把电报塞到小朝手里,“呐,你看,前线发来消息说,敌人准备反攻。看来我们有必要亲自上战场了。”他挥挥手,“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台湾已经在敌人的控制之下,加上这里战场的兵力牵制,想要把她带回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在这里孤注一掷,取得最后的胜利。他记得上司对他的告诫。一箭双雕。




初冬的江面一片肃杀之气,战火燃过的地方也并非焦土重重,反倒是荒草枯树,更见冷郁哀凉。王耀跟着军队行至清川江,便已经能听到远处隆隆的炮火。


“据报,敌方军队从昨日起开始组织反扑,不过一直被我们阻截在江南岸。可惜前线部队火力不足,需要尽快支援。”


“好,我们这就渡江。”


穿过寒冷的江面他们已然嗅到硝烟的味道。战斗在残酷地进行着,见惯了杀戮,心里倒多了一层厌倦感。


“打垮敌人,我们就可以回家过圣诞节了!”敌军里有人这样呐喊。


王耀看到熟悉的星条旗。


忽然浑身充满无比的疲惫。


而火力只是无情地不断升级。如果不是死亡和灰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这样的冲突。相比之下,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脆弱到可笑,可笑到让人笑不出来。


他穿过战火和硝烟看到面前领军的敌手。那人托着枪指向自己,阳光从侧面漏下,勉强穿过飘满了亡灵的云端。云深欲雨。


阴暗的战场上,那人的神情不再如阳光般明媚,而是阴冷如同今日的血战。王耀对着面前的人举起枪,表情冷厉。


“哟,王,你果然在这里。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还好。只是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重新见面了,”王耀愈发不可抑制嘴角的冷笑,“阿尔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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